上个星期,我参加了一个公益活动,那是一个在完全黑暗的空间里举行的活动。
重庆理工大学 俞文静 摄
当我和朋友推开那扇连接黑暗和光明的门后,那一瞬间,对于那般浓稠的黑暗的恐惧,让我想要立刻转身离开去投身于光明。好在这个活动的导赏员适时地出现了,她开始指引着我们慢慢地挪动。我们忐忑地移动到铺设的盲道上,我最直接的触感就是盲道上的那些条形突起,起初只是单纯地觉得硌脚,后来在行走的过程中,才发现这些令人不舒服的突起恰恰是我安全感的来源,踩着它们我才能确保自己正行进在正确的区域。终于还算顺利地来到了转弯处,导赏员说她要暂时离开并且需要我们自己来通过一个障碍——跨过四级台阶。为了让我们更顺利地完成,她给我们这个团队的第一名和第三名分发了导盲杖,随后所有的人都自发地紧紧地攥住了前一位成员的手,由第一位成员先用导盲杖在周围地面敲打摸索着,确认没有障碍时,便告诉我们可以前进。我们在摸索着走到了台阶前,那个台阶不仅窄,台阶与台阶之间的高度差也较大,于是我们那些处在后面的人便完全依靠着第一位成员,一步步地挪动脚步。当所有人都完全通过后,导赏员出现了,让大家做个小游戏。她给我们所有人都发了一个不同的瓜果,然后希望我们用手大致感受后,用简短的语言来描述它,让其他成员来猜。我分到的是个洋葱,可是我从来都是靠双眼来认识洋葱,当视觉关闭,我触觉的迟钝被放大,我窸窸窣窣地来回摸了很久,依旧分辨不出手里的到底是什么。那时,大片的羞愧朝我涌来,淹没了我。
但活动依旧在继续着,导赏员姐姐让我们围坐在桌子旁,谈谈自己目前的感受,于是大家纷纷安静起来,用心去触碰自己当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过了几分钟,大家陆陆续续地聊起来。在谈到的感受中,我们都提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因为有了同行的伙伴,不安得以慰藉,虽小心翼翼但却并不心生退意。确实啊,在那段行走的过程中,没有日常生活中陌生人之间的隔阂与冷漠,大家全程都是相互拉扯,相互鼓励。但在分享感受的过程中,最令我触动的是那位导赏员姐姐的自述。她起初是让我们猜测为什么她能在不借助任何照明设备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正常地走路。我们本以为这是一道闪烁着科技之光的问题,因此大家的回答也大多是天马行空。可谁曾料想,真实的原因却要沉重许多。那位姐姐患有先天性视力障碍,她看到的和一个近视700度的人摘下眼镜看到的差不多,世界对于她来说,虽不是黑暗,但却永远是一片灰蒙蒙。除此之外,她还补充说,在主场馆里工作的人员大部分都存在视力障碍,因为他们正在经历黑暗,所以他们更希望有人来感受一次黑暗,来走近他们。
听完之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沉默一直持续到我们掀开那扇帘子,离开黑暗。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光再次进入眼睛,色彩再次闯入视线,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幸运。
回去的路上,我想到了曾经被设计的曲曲折折的被誉为最坑的盲道,想到了曾看到过的共享单车占据盲道。过去的自己熟视无睹,如今再回头看,不觉有些愤怒而无力。因为,此刻的我更清楚地认识到盲道真的不仅仅是一条人行道啊,它更是贴着“盲人的生命线”这样的标签啊。我想到了那位姐姐说的那句:“在我们中国,盲人和正常人是割裂的,盲人在一个世界里,正常人在另一个世界里。”我觉得这句话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大多数人视盲人为异类,因为我们错把我们周围的世界当成是整个世界。当盲人闯入我们的生活时,我们用打探的眼光注视着他们,我们反复地向他们问着诸如失明是什么感觉的问题来填饱自己的好奇。这些无疑增加了盲人的局促。我想到了我曾经看过的一段采访盲人的纪录片,当被问到,最受不了正常人对你做什么说什么。有两个回答让我记忆深刻。一个是,大家和他们交谈时,对失明这个字眼躲躲闪闪,刻意避开。另一个是,他们出门过马路时,总有人直接用生拉硬拽的方式来“帮助”他们。上述的两种做法,表面上是对盲人表达了善意,但细想,这样的善意是端着高姿态的我们的“施舍”而并非“给予”。我们并没有接纳他们,他们仍然是局外人。所以,正确对待他们的方式到底是什么?我想了很久,突然意识到不刻意地对待他们,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因为他们更多需要的是尊重和平等。
于现在的我而言,黑暗可怕,因为它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更是眼前永久的遮蔽。黑暗也不可怕,因为当视觉瓦解,视线封锁,我们依然能感受到爱。